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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【客似雲來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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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元二年,舒州,雲來樓。

這一日,與往日一樣,雲來樓生意火爆,客如雲來。

後廚,掌勺的是兩個年輕姑娘。此刻,她們皆一手拿鏟,一手端盤。食材自盤中滾落入鍋,鏟子便立時跟上,翻炒生香。催菜聲不絕,於是手上動作絲毫不敢停。

正所謂忙得不可開交。

“羅姑娘、馮姑娘,東家叫你們等不忙了去找一下她!”催菜聲中,忽得混進這麽一句。

“欸——”其中一個姑娘應下,卻是連頭都顧不上擡。

傳話之人見此情狀,怕她並未上心,又道一句:“別忘了啊!東家有事要同你們講!”

二人兀自點頭,也不知對方看沒看到。

總算是熬過飯點,雲來樓中人漸漸稀了去,那兩位掌勺才得空去找東家。

其中一位喚作羅清秋的對另一位喚作馮思雨的道:“思思,你說,南姐找咱們有什麽事啊?”

馮思雨搖頭:“不知道。也許是又想讓咱們出新菜了?”

“不會吧……”羅清秋皺眉,“上個月不是才研究出了‘雲來肉’麽,食客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呢!要是新菜出得這麽頻繁,咱們知道的花樣就那麽多,很快就會黔驢技窮的!不行,我得跟南姐說說,咱們也是人,不能逼得這麽緊,得給咱們創作的時間,半年出一個新菜頂多了!”

所謂“雲來肉”,因是雲來樓所創,故此得名。脫胎於煮豬肉,做法並不覆雜,有詩詞雲,“凈洗鐺,少著水,柴頭罨煙焰不起,待他自熟莫催他,火候足時他自美”,正是寫其做法。

只是當此時,寫這一首《豬肉頌》的人,也正是這“雲來肉”真正的發明者,尚有九年才會出生。

而“雲來肉”,其實還有一個更為後人流傳的名字——“東坡肉”。

為何幾十年之後的美食,會出現在這個時候?豈止是幾十年之後的美食,羅清秋和馮思雨,連千年之後的美食諸如可樂薯片之類也都未曾少吃。只是可惜時代相差太遠,原料無從獲取,做法也更為覆雜,難以覆原,只得先從本朝本代的美食下手。

是了,提到“可樂”“薯片”這樣的字眼,羅清秋和馮思雨的身份已經毋庸置疑——她們來自未來,是跨越了時空的旅者。

或者說“旅者”並不適合,因為雖然羅清秋是期盼有一日能穿越到這東京夢華的,可馮思雨從未想過。即使她們都曾期盼,來到這裏也並非是她們主動要求,而是意外使然。

半年前,或者說千年後的某一天,商場中電梯突然失控下墜。電梯中只有她們二人,兩人皆因害怕而闔目,再睜眼時,已是全然另外一番景象。從意識到自己穿越,從迷茫無助到冷靜,再到典當手邊東西以求生存,最後找到能養活自己的差事安定下來,其間種種艱難,非常人能想象。現代普通話同古漢語相差甚大,她們全然無法溝通,僅憑著羅清秋認識繁體字卻還不會寫勉強交流;她二人皆有度數不淺的近視,在這裏卻又不得不摘下眼鏡以免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引人側目,模糊著摸索這裏;舉目無親,偌大世界只有她們彼此二人可以相互信任依賴,無人可以求助……

羅清秋還好,自從知曉這裏是北宋,且恰是仁宗年間,她心中是有信念支撐的。這也是她曾期盼來到北宋的原因。她想見這裏的一個人,一個不知道是否真正存在的人。她想看一看那被道只是傳說的英雄是否存在於歷史長河中,如果存在,她要看一看他是否如她所知,眉目如畫,笑比春風,三尺青鋒在手,撼一方青天。也正因她曾有此執念,或許只是單純地想了解有關他的一切,亦或者真的是為了有一日說不定得償所願做準備,她對這個時代是有所了解的。雖然只是了解的皮毛,同隨便一個學歷史的大學生都無法相提並論,但相較普通的高中生甚至其他專業的成人來說,已經是旁人望之不及了。且她本身也對這些傳統文化歷史之類的感興趣,有所積澱,雖比不得宋代曾刻意了解,至少在這個年齡繁體字能認個八九不離十也算是比同齡人強一些。所以她乍換了環境在此生活,相較其他穿越者,至少是馮思雨,多少要容易一些。

馮思雨則不同,她純粹是莫名地被帶到這裏,莫名地要離開父母的庇護,背井離鄉甚至離世開始討生活。雖有羅清秋幫襯,但她尚且自顧不暇,馮思雨又能好多少?她同羅清秋性子不大相同。羅清秋是個喜怒形於色,尤其是在朋友面前毫不內斂的人,悲傷便落淚歡喜便咯咯笑出聲來,這性子雖說鬧,但哭出來笑出來心裏便敞亮了。她卻相對內向,即便是在羅清秋——從前是她最好的朋友現在是她唯一的依靠——面前,也不會淒然落淚或是哈哈大笑,至多是蹙眉或者微笑,時間久了心中反而不暢。在穿越這樣巨大的變故面前,她未能發洩,心中其實更為茫然慌亂。況且她沒有像羅清秋那樣的精神支柱,更加不知該何去何從,心中的苦痛更加深厚。

索性她們還算幸運,沒有困難許久,就遇到剛剛開業的酒樓招人。因為剛剛開業正缺人手,而她們作為現代人有一門在這個時代很值錢,在現代卻人人都會的手藝——炒菜。

當真是幸運,在北宋,炒菜這做法被認可,會的人卻寥寥無幾。東京城會炒菜的廚子都身價不菲,事實上在宋朝,僅憑她們是姑娘家,這“廚娘”的身價就要高出一般廚子許多,而羅清秋和馮思雨都急於安身立命,並不要求高薪,故而即便她們眼睛不好、語言不通,還是被留了下來。

自此,總算步入正軌。

雲來樓上下共兩層並後院,一層是大堂並後廚,二層是雅座及單獨辟出來的一間小廳,供東家或是旁人休息用。後院是廚子夥計住的地方,原先東家也住在這裏,但賺了錢後便另置了院落,搬了出去。

這酒樓不過開了半年,蒸蒸日上卻也根基不穩。東家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,名喚江南。她並未找人合作,整個雲來樓都是她一手操辦,是以甚是上心,當初招人,包括招羅清秋和馮思雨,都是她親力親為的。現在日日都會過來,看酒樓經營如何,怎樣改進或是調整。

行至小廳,羅清秋擡手扣門,聽裏面人應聲,拉著馮思雨推門而入。

“南姐,你找我們有事?”說起來,這雲來樓的興起甚至有羅清秋和馮思雨的很大一份功勞。若不是她們會只有東京大師傅才會的手藝,又時不時會推出個旁人前所未見的菜肴,半年間,一個新開的酒樓如何能客聚如潮日進鬥金?印象裏,她們這半年就研究出過豆芽、油條、東坡肉。羅清秋告訴馮思雨,這些原本也都是宋朝發明的食物,只是她們現在所處的時代還沒有,技術上應該能實現。於是“她們的”創意和對成品的印象加上老師傅們的手藝,成品雖不盡如人意,卻也在這不大的舒州城掀起了一陣浪潮。故而她們同東家之間並無夥計與老板間的唯諾,反而盡是自信。

“來。”江南招呼她們坐下,她們也不客氣,與江南相對而坐。

“日日忙碌,辛苦你們了。”江南笑道。

“是有些辛苦,”羅清秋頑笑,“可拿著這樣高的薪資,我們也不好好吃懶做呀。”

雖然酒樓剛開時,羅清秋與馮思雨的月錢並不高。但隨著雲來樓名聲打響,盆滿缽滿,她們也漸漸忙起來,薪資便也一點點漲起來了。如今,她們在舒州的廚子之中,絕對算是收入不菲了。

“我正是要說這件事呢。”江南正了正色,“雲來樓能在半年間成為舒州數一數二的酒樓,大半都是你們的功勞。當初雲來樓剛開的時候,我也拿不出甚麽銀錢來,你們還是願意在這裏幫我,說是這酒樓有你們一份也不為過。只是我當初開這酒樓,是想當嫁妝的,也不好與你們分。可你們忙碌如斯,盡心盡力,如今再高的薪資我也覺過意不去。恰巧近日城中劉員外要賣一處別院,不小,有個院子,也有小橋流水春花夏樹,就在昌和街。我想買下來贈與你們,聊表謝意,你們看可好?”

羅清秋大約知道,在宋朝,房子並不是個便宜物什。不是聽說,宰相在開封都要租房子住麽?舒州房價雖遠遠比不上京城,但也不是說買就買的,於是下意識婉拒道:“南姐,謝謝你的好意。但當初,我們的境遇也很不好。我們眼睛都不大好,而且並不通官話,我們家鄉的方言旁人又全然聽不懂。若不是在南姐你這裏找了差事,我們還不知道會否露宿街頭。若是幫,咱們也是彼此幫助。這半年來,我們也漸漸習得了官話,能與人交流,也多少適應了看不清東西,雲來樓也紅火起來,已經是彼此都有所得,不必如此破費了。”

馮思雨覺得羅清秋說得有理,便也不補充什麽,跟著點頭。

“可……”江南蹙眉,“你們習得官話,適應眼疾,都並非我做了什麽啊。我這一份感激,如何才能表達呢。再說,你們畢竟是兩個姑娘家,現在同那些廚子夥計住在一院,總是不方便。”

“沒什麽不便。便是有,這半年下來,也都習慣了。”

“但長此以往,對你們聲譽也有礙。”

“旁人怎麽想,我們何必在意。”

如是兩人爭辯許多輪,馮思雨不善言辭,在旁偶爾附和羅清秋兩句,也辯不出個結果來。

說實話,誰不想有套房子,有個安身之所呢。只是無功受祿寢食不安。她們若是收了這麽大的謝禮,難免覺得慚愧。畢竟炒菜對於她們來說,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本事。

“那——”江南終於改口,“不如這樣。我已經同劉員外說過想買他這別院了,反悔總是不好。我付給你們的薪資算是聘請炒菜的廚娘,這院落算是謝你們想的那些大賣的新鮮菜式。往後,你們得時不時給我想出一些來,如何?”

“……我們也不是說想出來便能想出來的。未免黔——江郎才盡,估計半年一個至多了。”意識到將自己比作“黔驢”不大好,羅清秋忙改口道。

“足夠了,能有新菜式就行。”見羅清秋松口,江南一喜。

雖還覺得心虛,但知道再推辭下去也沒個結果,羅清秋只好答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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